老太爷是昨日下午出发，傍晚到后，给夫人先是诊脉，后又开过了药。能够被送诊的人家，家中自然是有药材储备的，于是家主当即便吩咐下去熬制。老太爷不放心，于是亲自督查剂量与熬制时辰，如此一折腾，待到夫人的病情稍缓，早已过了戌时。

　　家主感激老太爷医治之恩，见老人家走夜路不安全，便出声邀请他在府邸中过夜。老太爷再三推辞不过，只得住下了。翌日一早，在为夫人复诊过后，确认夫人病情已愈不会反复，老太爷又留下一页医嘱，上书近日所需药方及饮食忌讳。

　　过后回程，虽有仆人相搀，但老人家腿脚毕竟不那么便利，仍是走走停停。一路坎坷波折几番，待老太爷到家时，也是耗去了近一个上午的时间。

　　秋日阳光暖融，穿云泄下，映得庭中老树古藤带几抹和煦，几分惬意。一片静谧祥和之中，只听“吱呀”一声响，恰是楚随川推开门，自水房中烧了热水出来。

　　任长晟——也是之前所说的乞丐，今早上才从昏厥中醒来，看似精神抖擞的和楚随川互相呛了半天，这会儿倒像是用光了精力，窝在床上又萎靡下来。

　　楚随川方才查看过他的伤口，虽说不再往外流脓，却也不见愈合的痕迹。这样下来，他也是没了辙，只得先打来热水将自己昨日糊到任长晟身上的膏药散粉先擦干净，接着再往上糊一次。

　　“不知有没有用，但总比什么处理都没有的好。”楚随川一边心不在焉的端着水，一边在心中哀叹，“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……”

　　却在这时，忽闻门外笃笃响起几声敲门声，几人笑声，又听一声音喊道：“川儿，快开门，爷爷回来了！”

　　这声音倒是极富特色，中气十足却略带嘶哑，破锣一般，震得人耳朵疼。这一嗓子出来，直惊得老树上鸟雀扑棱棱飞走一片。

　　楚随川一听，顿时手一抖，险些把水尽数打翻了去。他左右摇晃方才险险稳住，赶紧飞似的把水盆往地上一放，不顾水溅到地上一半，转身便跑去开门。

　　小孩儿迫不及待看到爷爷，几乎高兴的想要蹦高，急吼吼的就往门口跑。谁知刚一跨出门槛，就和一只脚迈进门里的老太爷抱了个满怀。

　　见了长辈，楚随川顿时拘谨起来。他不好意思表现出来自己心急，赶紧后退一步，绷着个脸给爷爷行礼。

　　只是他没成想，自己虽说面上还是那副平平淡淡的样子，眼睛却是忽的亮了起来，看着别提多令人忍俊不禁了。

　　“哎，回来啦！”老太爷操着那洪钟般的声音，扬声便应。他一把将小孙子捞进怀里，狠狠揉上几把，笑的眼睛都被皱纹挤没了。

　　老太爷虽已年过花甲，头发胡子都白了大半，却是精神矍铄，一点也无老态。一双老眼非但不浑浊，反倒因岁月磨砺格外犀利，瞪起人来很有几分威势。

　　这会儿怀里抱着小孙子，老人心情极佳，赶紧转过头吩咐那两个仆人去收拾东西，自己则抱着孙子坐在院里石凳上，逗弄道：“川儿独自在家，一切可还安好？”

　　楚随川早已不怕这瞪眼，却被问题难住了。他只怕答错了惹爷爷生气，一时口中讷讷没了声，半晌才试探似的小声迟疑道：“……都想？”

　　小孩儿被如此反复一问，心里只觉得羞耻难堪至极，于是紧紧抿着嘴低下头再不说话，恨不得找个什么东西躲起来才好。

　　“好啦，逗你的。”老太爷见楚随川连脸都涨红起来，不由哈哈大笑起来，“爷爷也想我们川儿！”

　　听见这话，楚随川没觉得解脱，倒觉得更尴尬了。他张了张嘴，眼角余光瞟见地上的盆，要出口的话当即便改了。

　　“嗯……”楚随川顿了一下，口中犹豫道：“昨日深夜，随川听闻有人遭难……”

　　楚随川摇摇头。“听着不似野兽，倒像是有人求助。我便破了禁，开门救了那人。”

　　老太爷心里后悔不已，念道：果真不当把这孩子独自一人放在家中。孩子心太善，救人自然是应当……可安全乃是为医本钱，若是昨晚真出了事，等今天回来，见到的便不是孙子，怕已是孙子的尸首了！